从零开始的女子足球队

来源：华体会app登录入口    发布时间：2024-04-20 03:51:16

  Haruwin 女子足球队是一支从零开始的女子足球队，2021 年夏天成立于北京。每周下班后，成员们会从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出发，聚集在球场上，像一个大学社团，热情地学习足球。

  BottleDream 三八妇女节系列策划第三篇，我们探访了这支足球队。在我们看来，它不单单是一群女孩开始踢球的故事，更关于她们在一个或许很小的日常单位中，如何抵抗被男性挤占及定义的公共空间和秩序，如何持续思考，并身体力行地践行女性主义。

  她需要了解带球、传球、开大脚、场上呼喊、身体对抗、反应和决策……她需要学习关于足球的一切。她需要反复地练习，和队友一起练习。每多一次练习，她的身体就理解足球多一分，她的身体也理解自己多一分，队友之间的默契也会多一分。

  “足球入门”不分男女。但和男性不同的是，她可能更难找到可以一起踢球的人。

  Haruwin 女子足球队的队员是幸运的，因为她们找到了彼此。这是一支北京的业余女子足球队，大多数队员在加入之前，都没有一点踢足球的经验。

  2023 年，这支从零开始的足球队走到第三个年头。她们流了很多汗，甚至泪，也收获了快乐和友谊。

  初春的北京寒意未逝，球场上冷风和热汗撞在一起。我围观了一次 Haruwin 的周末训练，一只名叫 Haru 的边境牧羊犬时不时从我眼前跑过。

  Haru 是球队的吉祥物，前锋小维是小狗的主人。而 Haruwin 这支球队的名字，拆开来就是“Haru win”，一个来自吉祥物、有吉祥寓意的组合词，同时还是“Halloween”的谐音。这大概是我听过的最鬼马的足球队名。

  不远的地方，Haruwin 的队员正在训练。当天，教练 Tiantong 为队员们设计了一个课程：队员分两组，一对一——模拟防守方和进攻方，其中一人把球抛向对面的人，后者接住球后，需要从左边或右边地标构成的“门”中穿过，并避开对方身体的触碰。

  这是草皮上的篮球？橄榄球？还是一种不知名的游戏？Tiantong 后来对我说，这是他从一位日本教练给 5 岁左右的小孩做过的入门训练那里受到的启发，训练队员的反应和决策能力。“这里面简化了用脚控球这一步，对新手更加友好。”

  十几个年轻人在训练中笑声一片——她们大多数是女孩，还有几个男队员，通常也兼任着教练的角色。这与我想象中任何竞技体育的练习都有所出入。

  我此前见过拳击、摔跤、篮球、棒球的训练，这些训练当然都有快乐的成分，但同时无一不透着一种咬牙吃苦的“凶狠”，教练还会用激将的方式促使运动员的潜力释放开来，而这往往被当作竞技体育理所应当的一部分。

  Haruwin 似乎在打破这种“理所应当”。运动场上出现这样童真般的氛围，我确实是头一次见。体育训练和比赛中，责骂都很常见，但在那里，我绝对没听到，只有鼓励和夸赞。

  参加这样一支球队的女孩们，大多数此前从未接触足球，这是一群“足球入门”的女孩队伍。

  从字面出发，汉语中“足球入门”可以被解释成两种意思：一是指足球这项运动的入门，二是指进球。于是，你可以接着说，足球是一项总会回到原点的运动。

  Haruwin 的原点在 2021年的夏天。下了班，小维和两位同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工作的同事聊起平时的运动习惯。她偶尔会参加一些公司组织的羽毛球活动，除此之外，似乎没什么太多的选择。而在场的男同事 Oliver，一个迷恋足球多年的男同事，谈到自己会去踢足球。

  这让小维多少有些羡慕。从青春期第一次看世界杯，到成年后，她看过无数次自己最喜欢的球星在场上奔跑的样子。

  对自由奔跑的渴望大约是人的天性。它并不专属于任何一个性别和种族，甚至也并不专属于任何一种形态的身体。无论胖瘦高矮，残障或是健全，在城市或在乡村，总有人渴望奔跑。

  在从公司到地铁站的路上，小维对同事说：“我也想踢球！”小维和 Oliver 当即决定，就在周末了。

  那天，小维第一次学会了传球。偌大球场上，一颗球只在两个人之间来来。“我想，要是有更多人来就好了，会更有意思。”

  这支最开始由 Oliver“带着玩玩”，只有三两人参加的兴趣小组，后来加入了慢慢的变多的女性朋友，她们通常都是小维和 Oliver 身边的同事，或是彼此亲近的朋友，好些都在互联网、金融和文化行业工作。就这样，朋友带朋友、姐妹带姐妹，逐渐变成了一个每周玩球的十几人团体。频繁的比赛和训练中，一支足球队就这样成型了。

  她们当中的大多数，都抱着“周末有个新出去”的想法而来，未曾想这项新的运动，会带给她们此前生命中从未体验过的那种纯粹的快乐。

  在普遍的日常观念中，足球似乎是一个跟女孩无缘的运动，一些大学的足球选修课，甚至不对女生开放。生活中，她们很少机会亲身参与这项运动，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。

  踢球的女性也甚少被写进故事里。关于青春的集体想象和流行文化作品中，她们往往只是男性少年的支持者、陪伴者，是场边加油的爱慕者。

  但 cham 小时候踢过很多次球。她被父亲带着去踢球，和大人踢，也和小孩踢。小区就是这些大小球迷的训练场。

  她是在 1998 年世界杯期间爱上足球的，那年六岁的她，记住了欧文。在后来整个青春期的记忆中，一直伴随有足球的痕迹：她和父亲一起看球，和网络上其他球迷建足球小站，浸淫在球迷文化中。

  大二那年，她在一次踢球中受伤，腿上缠了三四个月的绷带。此后的近十年的时间里，某一些程度上，足球在她生命中“慢慢消失”了。

  不是因为不爱足球了，而是因为不知道可以找谁踢——工作以后，身边基本上没有踢球的女生。

  和男生踢球，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是，足球涉及肢体接触，会有诸多不便。另一方面，cham 发现“男孩踢球火气都挺大的”，球场上常常响起相互责骂的声音。“体验感不好。”

  有一天，她在公园中看到一群小孩在踢球。“那一刻，你很想加入他们，但是你总归会不好意思。我就站在那里拍了好多照片，还挺落寞的。”

  可以说，cham 一直在寻找那个能够继续踢球的机会，直到遇到了 Haruwin。但在队伍中，像她这样有经验的“足球爱好者”，只是极少数。设计训练课程的时候，教练 Tiantong 发现了一个问题：大多数女孩的运动基础比他想象的还要薄弱。

  这个观察带给他很大冲击，也让他意识到，女性的运动空间，一直以来都是被大量挤占掉的。“你可以回想一下，以前上体育课，一个典型的场景就是，自由活动时，男生们就抱着球，就把篮球场占据了，整个体育场上，没有过多的空间留给女生。”

  队员小维对此也感同身受。在她的印象中，学生时代留给女生的主流运动，都缺乏互动和竞技的乐趣：跑步、跳绳、仰卧起坐，等等……那种枯燥，让她曾经远离运动。但在 Haruwin ，不一样的是，她们每天都在创造和感受一些新的东西。

  在踢球之后，这些“入门球员”也慢慢更清楚自己的身体，发现了自己身体的潜能，尽管这样的一个过程多少伴随着疲劳和疼痛。

  对此前很少运动的小维来说，难关是腿部力量的欠缺——跑着跑着，小腿前侧胫骨前肌位置就会变得特别酸，甚至“感觉一步都迈不动”。

  “但队友们都和我说，这可能就是变强的过程。当突破某些身体极限、迈过一道坎的时候的时候，你会很强烈地感受到，你是活着的。你也会在那一刻意识到，原来你的身体能做到。”

  为了练成一个动作，运动员通常都很少明确地清楚自己需要重复多少次——这是一个理解自己的过程，一个和自己的身体斗争又和解的过程。

  在梦媛看来，足球是一件你只要努力付出，就一定会有收获和成长的事情。这种对确定性的收获，和生活、工作中某些“不可控”的瞬间形成强烈对比。“一个动作只要练得足够多，也许练到第一千次、一万次，你就一下子就会了，再也忘不掉。”

  去年夏天的一天，北京突降暴雨，当天的训练被取消，但梦媛和其他两名队员已经到场了。三个人还是决定把当天的训练完成，于是练起了长传。

  她和另外两名队员反复练习这一个动作，任凭大雨淋在身上。那天，她把球踢得又高又远又有力，一次又一次，让触球的位置、身体的姿态都形成肌肉记忆。

  对梦媛来说，这像是本能或感官支配的结果，不断循环的正反馈，给予人源源不断的能量。

  足球也像一个连接点，让她认识了更多的朋友，她们除了一起踢球，也一起玩耍、吃饭。和队友们的相处本身，就成了一件快乐的事。

  在接触足球的过程中，平时就对女性主义有所关注的她，也对一些性别不公现象有了更深的理解。

  踢球后，梦媛发现，相比男生，自己更难买到合脚的球鞋。她平时的脚码是 37 码，在国内，专业足球运动鞋基本上没有这个尺码，于是她只能在男款球鞋里的最小码，或者儿童足球鞋中选择。“而男生的苦恼就会少很多，还有大量物廉价美的二手球鞋供他们选择。”

  24 岁的英国女孩 Marva 曾在社交网络上记录下自己踢球的经历。她写道，从小，参加足球训练时，她就始终面对着 你对一个女孩而言已经很好了 的评论，和来自男孩不断的挑剔。长大一些后，如果自己的球技超过在场的男生，就会遭遇他们的肢体对抗或言语羞辱，一旦哪里做得不好，嘲笑总是更加猛烈。

  女权主义的球迷一直在试图抵抗和批判足球中的男性视角。在一篇题为《我对足球的爱如何与我的女权主义信念背道而驰》的文章中，作者 Chanté Moos 总结了自己对足球的热爱，如何与她的女权主义理念背道而驰：女性常常在足球运动中被低估和性化；男女运动员的薪资水平存在巨大差异；以及足球文化背后“有毒的男子气概”。

  2020 年，一部名为《Footeuses》的纪录片关注了一群在法国街头踢球的女性，这些女性的身份包括了母亲、移民、工人和中产女性。她们通过踢球形成了一种紧密的姐妹情谊，而足球也成为她们为自己赋权的方式。

  作为迅速成长的球迷，梦媛发现，女足的比赛，对自己踢球更具参考价值。同一个场景，一个女足运动员和男足运动员做出的反应都会有差异，相比于粗野、暴力、具有破坏性的对抗和冲撞，“女足运动员之间的配合，特别能够启发我。”

  去年，中国女足在女足亚洲杯上的夺冠，也鼓舞了Haruwin 的队员们。梦媛买了一件中国女足的球衣——这是她送给自己的第一件球衣。

  刚刚过去的二月下旬，Haruwin 踢完了北京一个业余联赛中的最后一场比赛，以大比分失利结束。当晚，这一支球队没有进球。

  “好久没这样被‘暴虐’过了。”当晚的赛况让小维有些难受，不免回想起球队刚开始打比赛日子，她们“总是输”。

  不过，更让小维遗憾的是，她本来可以表现得不那么“温柔”。当晚，她在争夺一个球的时候被对方疑似“放铲”，随即摔倒。“当时感觉很痛，也有点不敢站起来，但是我也没有表现得特别生气，也没有向裁判抱怨什么。”

  回到家后，小维反复回想自己当时的表现，纠结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“友好”了。“这毕竟是比赛，我觉得我哪怕是为了球队的士气，在那样的情况下，也应该表现得更愤怒一些。”

  cham 早就察觉到女性善于使用相互鼓励的声音。“其实在竞技体育中，如果你收获的都是挫败感，你很难再支撑下去。一场球输了，我们至少不会相互指责，反而会互相打气，或者会觉得我们都有问题，我们共同来总结。”

  在大比分落后的情况下，女孩们还是会为了一个难得的进球，而抱跳在一起，认真庆祝那个时刻本身。

  如果说某些文化和社会结构性的因素导致女性更容易苛责自己，那么在 cham看来，女性之间才更加需要相互支持。

  在热血体育动漫中，运动少年们在经历了成百上千次的训练过后，总会迎来胜利。相比于一个个封闭叙事的故事，Haruwin 是足够开放的。输或者赢，都不是一支球队的结局。

  去年五一快乐杯，是 Haruwin 的一个分水岭。cham 记得，从当时开始， Haruwin 才开始有了胜利的“战绩”。但让她们感到开心的，不单单是胜利这一结果，而是胜利背后，那个“相互信任”的关键信息，“我们敢于把球准确地传给队友了”。

  去年，球队有一次面向更大范围的招新，加入了一批新的队员——和之前队员之间本来就是朋友、或者朋友的朋友不同，这些新队员彼此之间的关系都更加陌生化。

  “我们要不要把她们纳入这个大家庭？”张延回忆，这样一个问题在球队内部引起讨论。除了招新的因素外，随着一些老队员工作城市的变化，Haruwin 也会有人员变动，这给球队带来的问题便是：要如何定位Haruwin这样一个团队？如果其中的一些人走了，Haruwin 还将继续存在吗？

  那段时间，许多队员都坦诚、直白地表达了不同的意见。cham 形容那种感觉，像“剖开了自己”。而在这之后，她第一次感到一种许久未有的集体归属。“女性的共情能力还是要强很多的，我们也可以理解彼此的处境。”

  这批新队员后来都成为了Haruwin的一部分，不可或缺。用 cham 的话来说，“Haruwin不会随着几个人的离开，就不是Haruwin了，它的精神会一直存在下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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